遊日札記(第二日)

[第二日:京都伏見稻荷大社→銀閣寺→清水寺][早:飯店 / 午:居酒屋相撲火鍋  / 晚:湯豆腐小會席]


昏沉中梳洗、昏沉中用餐、昏沉中上車,這天的第一個行程是前往以千鳥居聞名的伏見稻荷大社。伏見稻荷大社主要祀奉以宇迦之御魂大神為首的諸位稻荷神。江戶時代起,人們求財許願同時捐款豎立鳥居以表對神敬意的習俗,在此開始流傳而下。於是數百年過去,大大小小不同尺寸的朱紅色鳥居就這樣重重疊疊的順著坡道盤桓而上,形成獨特的鳥居廊道。而最足以見證神明靈驗的例子,自然莫過於大阪環球影城的經營者發跡前後所豎的兩本鳥居了。
參拜稻荷大神,將錢投入賽錢箱祈禱的禮俗是免不了的。不過,這回我又出糗,因為拍掌合十的動作太過迅即,所以即使神明有意應允我的心願,大概也來不及聽吧!
而後我們走上一段千鳥居。日光從密匝的鳥居橫梁間斜斜穿透,交錯映照在朱紅的立柱上,渲成一片昏昧卻溫醇的酒色,猶如楓紅,染得每張遊人的臉頓時增添幾分酒後的微醺美感。



無暇逗留(沒能買上小狐狸吊飾當紀念品是種遺憾),急從廟寺趕回停車場集合,我與好友竟險些迷途:到停車場,卻又認不出是日搭乘的遊覽車。真是一對天兵活寶!

下個景點,我們能夠停駐細賞甚至留念的時間一樣有限。這是整修直至2010年才重新開放的銀閣寺。無需金碧華閣俗物造作,浮誇增美。不由綺思:銀蟾,白砂,黑松,錦鏡湖一池碎波映月,生得耀耀玉輝迆邐觀音殿,不捨夢寐,遂輕衣移步中庭。即林影幢幢間,歇坐山石,閒看枯水,效江淹「寂聽積空意,凝望信長懷」。只因這般禪趣溢生難得,不需招惹把酒引伴、吟風弄月多餘俗事。
可惜綺思為綺思,遊客終究無從在夜晚入園,體驗足利義政昔日生活的禪境美學。不過,白日從山上石板步道,往下欣賞微隱於林蔭扶疏、綠意蔚映中的銀閣寺,也是別有一番雅興。將木構建築素樸本質發揮至極致的銀閣寺,不假雕琢,全數保留了木材獨有的生命紋路和溫暖質感。典雅的二層建物,渾然融合了潮音閣佛堂和心空殿書院造型差異之美,使視覺上沒有繁複之累卻也不覺單調乏味。全殿顏色減至最少,非黑即白:黑色木造屋頂底下,上層佛堂牆面全以黑漆塗層,一片神聖莊嚴;下層心空殿以讀書歇息功能為主,重在清爽明亮,所以黑漆只塗就在梁柱結構之上,框架凸顯紙門的白。全座建物安定穩重,與枯山水庭園設計相得益彰,其內斂靜謐的意境,確實足以教人潛心、忘物。
所以,在這種氛圍中,貿然入鏡成為銀閣寺突兀造景,只為留下到此一遊的紀念,我是相當排斥的。若有才能、閒暇,能以幽疏高簡的書墨筆法畫下銀閣風景,我想才是對於此地最為禮敬的一種紀錄。


中午在居酒屋用餐,四人共食臉盆大小的相撲火鍋。每個人的食材份量也像相撲選手一樣可觀。暈車(沒睡飽)之故,整個人晃悠悠的像坐船,雖美食當前,終究難開食慾。不過,相撲鍋雞肉鮮嫩口感,確實一絕。席間,因為需要冰水和筷子,得叫上服務生,所以得了開口練習「早安」、「謝謝」以外日文「すみません(不好意思)」、「をください(請給我)的機會,還挺有意思。

餐罷是浴衣(夏季和服)體驗,由專業師傅為我們綁束衣服和腰帶。看似輕簡的穿著外觀,其工紮實及手續繁複,不經體驗,外人真不能知。褪盡外服,打平手臂,穿上襯衣、浴衣,調整長度到可以蓋過腳踝的位置,左邊開襟在上,用一條細帶和毛巾在腰間繞圈綁實,再將寬鬆的上半部浴衣理至端整,翻折多出的一翻,正好覆蓋住第一條細帶;然後,用一條布帶(照片中粉色那條)和第二條細帶從胸部下面將翻折的部分,也一樣繞身綁緊;接下來,師傅要用寬版的素色腰帶(黃色那條)將我們一圈圈繞匝,蓋住前面細繩。為了讓穿著效果更加立體精神,繞匝過程中,師傅會特地在穿著者前方塞入支撐的弧形紙板和保持後方彈性蓬鬆的氣泡紙團,(日本一般民眾自行穿著時,則不一定用上這兩樣東西)才於背後打上立體的大型蝴蝶結,完成浴衣的穿著。整個工序約莫花上十到十五分鐘。(穿法是再找資料補齊的)
導遊說明選衣時最好要考慮拍照色彩效果,所以,我才猶豫再三,選定褐底橙黃色射干的圖樣。但到頭來,這件衣服非但不襯我的鏡框顏色(即使換上隱形眼鏡,我仍有不得不戴上眼鏡的苦衷),穿上之後,我的氣質竟還跟旅館老闆娘並無兩樣,可真無奈。唉唉。
不過,被紮紮實實的綁束之餘,不算豐腴的胸部,還能挺現出優美的曲線,不至於從脖子以下到腰淪為一路平坦,我也該心滿意足了。


和服、旗袍同是亞洲地區最具文化風情和傳統印象的服飾。若將兩者相比,現代旗袍形式外觀上可以凸顯女性性感、曼妙婀娜的身線,可說略勝一籌;但以實穿效果來看,和服未必不如旗袍,因為和服下擺限制拘束膝蓋、下身行動,以致於女性只能以小巧的動作挪移。當其蓮足輕點,身形款擺逕如柳枝搖曳時,這樣的美就在觀賞者的眼底,像金魚一般優遊起來了。

上清水寺參觀的時候,我們一行碧玉閨秀,個個出落可比水蓮。而這水蓮般的秀美與清水寺的壯麗未曾衝突,反而相得益彰。
列名世界文化遺產的清水寺,是京都最古老的寺院。建築氣勢雄偉,木造工法甚為可觀,尤其139根巨木交錯縱橫,不用一根釘子建成,懸空於險崖之上千餘年的清水舞台,木造結構之複美,鮮見遊人不奇。步道觀景台上取景,最可見正殿全貌,寬闊昂揚的檜皮葺屋頂峙立於青天之下(正確來說是白日之下,因為當日細雨霏霏,不見天藍),線條明快有力卻又優雅有致,形式不餘絲毫繁瑣,所以即使俗人如我,亦能看得幾分佛法無為本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時值清水寺「千日詣」之期(8月9日~16日),有「本堂内々陣特別拝観」活動。所以我們排隊,如儀脫下木屐上木台進入內殿參拜。內殿昏黝,燭光搖搖,難以明見內殿物件及觀音法相,一人寬的通道,人龍流動又急又盛。經過賣燭櫃檯時,我和好友聽說點燭可以祈福(一枝200日幣。不需買一對),也就隨俗一試。只是在這裡,少見世面的我又發生糗事。掏錢之際,櫃台老人家特地對我說了一些像是叮嚀之類的話,但不懂日文的我根本未解其意(我是用日文說了「請給我一枝(蠟燭)」,也穿了浴衣,但我看起來不像日本人吧!),所以只好胡亂用日語應是。
寫罷祈福語,秉燭來到燭台架前,我正打算就著其他蠟燭點火時,負責清理蠟炬的先生忽然阻止了我,而且頻頻指著我的衣袖嘰哩瓜啦。險些犯錯的我,多虧好友提點,我這才明白原來那位先生所說的內容,是要我注意浴衣低垂的衣袖(老先生應該也是講同樣的話吧),還有日本的香燭是不能隨便用他人的祈福之燭點燃的,因為這樣會取走他人之福......


見音羽瀑布(學問成就、戀愛成就、延命長壽三泉,只能取一)前取水者又是人龍蜿蜒,無暇久候,速同好友離寺,到商店雲集的清水坂上走逛。
盛夏出生的我,儘管憎惡這十多年來逐漸變色的夏日景象,艷陽高照以外,還是豔陽高照,但骨子裡,我對夏的眷戀始終不減。想當然爾,豐富鮮明的日本「夏季印象」,十分能得我的共鳴──木屋廊下,風鈴總是盪漾著聲聲清脆,而空氣中瀰漫不開的裊裊煙霧,一定來自胖敦敦的蚊香豬,而庭院裡少不了的,幾簇紫陽最是適宜雨後濕潤清新......夏日廟會,人群擠擠攘攘,穿梭在攤販宏亮的叫賣聲間,是以一團團豔麗的牡丹、一枝枝蒼勁的墨竹還有一隻隻線條優雅的蜻蜓,隨著這些身著浴衣的身影,開遍長滿飛透夜的各處。驀地,連連爆裂聲響震破夜空,而後簇簇或紅或紫或綠或金或銀的花火,倏然從地平線流星般向上飛竄出,同時在天空的最高處一齊爆綻豔麗,亮滿整片夜空,之後,又倏然流星般殞逝,黯然凋謝在黑暗之中,成為人們腦海裡最短暫也最驚艷的夏日印象。
如是萬種風情,我是何其嚮往啊,可惜這種風情終究不屬於我們最熟悉最愛的地方,所以我在清水坂上僅僅擷取了兩個日本夏天的代表物──風鈴和紫陽花,為我在臺灣的夏增色。(晴天娃娃造型的陶製風鈴及紫陽花緊簇的繡品吊飾,是我遊日的第一筆開銷)

晚餐時間,在南禪寺附近的料亭品嘗最具代表性的京都名物--湯豆腐。初臨「順正」,不知此店盛名,只覺這裡古色古香,兩行版築石牆之後幽絕十分,放眼庭園造景滿是殊色:石徑宛延,綠意岑蔚,橋下流水,遊魚生動,茶亭別致,書院雅室一隅最為古雅,如此而已。直至返國上網查詢資訊,始知南禪「順正」大有來頭,我拙眼輕看了。此處原是日本名人新宮涼亭推行現代醫療科學教育的私塾「順正書院」,1839年開設迄今,因為歷史悠久、環境優美、建物保存完善,所以早被日本列為有形文化遺產......
席間我們所品嘗的湯豆腐套餐,清雅美味,原來也是價格不凡(日幣3000元,已是此店最親民的價格)。套餐內容,包含湯豆腐、胡麻豆腐、冷缽、京漬、野菜天婦羅、燒烤豆腐、御飯和甜點等等。僅管沒有肉品填腹,但因木棉豆腐口感紮實,吃進嘴裡尚須細嚼,所以吃完整個套餐之後,人也差不多飽了。
湯豆腐的吃法,最能品味素樸的原始豆香。稍將豆腐在柴魚高湯中水煮之後,淋上柴魚醬油再撒蔥花,即可品嘗。初嘗視覺和做法極簡,如是禪意的豆腐,只覺滿口香氣,還挺喜歡;可待連吃數塊以後,舌尖便不覺厭煩起單純平淡的豆味,而自然的憶起家裡蔥燒豆腐層次豐富強烈的滋味。湯豆腐的純粹雅緻,想必也是因為我終究是塵世俗物,五感蒙昧,慧根難生,才無法持續愛好的吧!
胡麻豆腐是道冷盤,算是常見的日式開胃小菜。名為豆腐,其實材料是芝麻醬和葛粉。一小撮山葵點綴其上,增添味道和視覺美感。口感嫩滑Q彈,芝麻香和山葵氣味在嘴裡尤其和諧,可以盡掃夏日暑氣帶給人的疲倦感。
若問我套餐中最鍾愛的一道,便莫過於燒烤豆腐了。別於深坑碳烤臭豆腐,這裡的燒烤抹料,不是使用味道鹹重的烤肉醬,而是使用甘甜的白味噌。稍微的炙烤出焦香,然後放冷,減筆畫般簡鍊上桌。是以,客人吃進嘴裡時,可以很直覺的和豆腐緊實、味噌滑順微生交融的美味對話。
左邊和室懸有順正書院的匾額

桌上從左而右是湯豆腐鍋、紫蘇葉染色的京漬、燒烤豆腐、放在柴魚醬油內的湯豆腐、天婦羅

該晚在京都國際會館下榻,因為這兒沒什麼可看可玩的,我和好友便在房間,解下浴衣之前,以各種俏皮的姿勢拍攝照片。或許是心放開了,髮型重理過了,我的女將形象總算擺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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