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夢》閱讀心得(敘事學理論,誰想讀啊?)

書名:《春(之)夢》(簡體字版)
作者:宮本 輝
譯者:戴璨之
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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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說設計來說,作者全篇採取第三人稱內聚焦視角敘事。雖然敘述者「聲音」不小,讓我們無從否認他的存在,但因觀察對象主要集中主人公井領哲之一人,再者敘述者本身態度客觀,所以讀者既可從旁觀察哲之行動,也能進入哲之意識,而切切實實的體驗到蜥蜴金娃對他生命所起的意義。
但這種視角不透明的特性,同時卻也限制了讀者「知」的權利,讓我們如同哲之一樣,無法理解他人行動和隱匿的思維,而只能順應哲之觀點(或說化身為哲之),去接受他對待女友陽子心意的反覆無常、他與支援他經濟的朋友中澤論辯《探異抄》起衝突的生死觀......也就是達到對於哲之最多的認同。如此設計,讀者雖然如同被釘在小說裡,很難逃離作者刻意藉由故事表達的意旨,但就這類青春勵志小說來說,讀者相對也可以和哲之一樣經歷生命,獲得相似的啟示。

敘事時間的設計上,作者並未特地操作時序,我們或可理解為生命不論順逆境都是不可重來。在故事發展的速度上,敘述時間大致與故事等速,唯有最具意義的全篇轉折--「哲之夢裡化為蜥蜴」一段,作者反而採取概述快速交代過去,讓幾百年的生死輪迴,限縮在四十分鐘的夢以及不到兩百個字(以中文翻譯來論)的描述裡。不同於中國黃粱一夢的細節,哲之的夢節奏快速,彷彿生命不過一瞬,幾百年來變化還與一年無異,意味化身為蜥蜴時的短促空虛存在,不論輪迴多少回,最終結果都是相同。夢裡如果百年孤寂,那現實當中人物是要繼續延續這種宿命式的循環,抑或毅於摘下身上的釘,從「夢」醒來呢?
作者也藉有心臟病的飯店同事磯貝,因雙親橫死的經歷,預言自己這世和來世也會橫死的設計,故意迷惑讀者產生即使重生也是無可避免的消極命運觀,如是呼應蜥蜴一夢。正因夢境如此低潮消極─我們亦可將之視作小說醞釀作者蹲跳反彈的踏板─所以哲之和讀者們夢醒之後,獲得正向激勵的力量會格外強烈。

只是「蜥蜴之夢」,何以是蜥蜴?語言和資料的限制,使我無法推論蜥蜴在日本象徵為何,但從中文諧音來看,蜥蜴「希冀」希望之意,卻意外與此書想要傳達的精神互通。且「蜥」音近「昔」,寓意今非昔比,對照哲之生命開低走高的局勢,也是從「蜥」開始。



至於人物語言的使用,作者一概採取直接引語,把人物們對話的語言做最直接的呈現,不論是哲之與女友的情感磨合或是哲之與好友對於死後世界的爭辯等等,儘管這些對話未必總是促成交流,但讀者卻不難發現,哲之在這些對話後立場和想法會越見清明堅定的特點。這種越辯越明的效果,也正好對應情節組織否定連結的單一脈絡性,以此書來說,哲之的故事發展就是由逆轉順的趨勢,儘管結局可以從上述哲之對話特點大可推知,已無驚奇和意外感,但這種激勵性的結局無疑就是讀者想要的。



接下來,我們以格雷馬斯的行動元理論簡單觀察井領哲之。故事的開端,行動元主體哲之想要追求的客體--生活目的或意義並不明確,就行動來說只是很純粹的想要逃離父親債主的追債,即如蜥蜴的出現,在起先也不具任何幫助者的行動元意義。彼時,女友陽子的存在才是他的支持。這部分恰可舉覆蓋在蜥蜴身上的那頂由陽子所送的網球帽為證。當網球帽因為蜥蜴的存在而被拿下後,蜥蜴也逐漸由起初的敵對者轉為幫助者的行動模式,反之,陽子的影響力轉為負向,尤其是在陽子遇到出色追求者而精神出軌的彼時,哲之所有努力的動力頓時削減為零。陽子支持力量的消減,使哲之更加意識到金娃的存在,情感上逐漸轉向,起先他本能的向母親尋得安慰,但母親的幫助顯然不如蜥蜴強韌的生命力更具激勵效果,所以哲之開始時刻將自己的存在投射在蜥蜴上,擔心牠(自己)會死亡。

由此,主體哲之的客體讓蜥蜴(自己)活下的目的確立了。在小說的中半以後,哲之隨時隨地意識蜥蜴金娃的證據處處可見。有趣的是,以蜥蜴為中心的正向行動一啟動後,主體周邊的行動元也開始產生一連串連鎖變化,其中最明顯的就是扮演敵對者行動元的陽子重新回到幫助者的立場,甚至某個程度上,她也和蜥蜴發生關聯,最明顯的一例就是後面故事裡,哲之想要向陽子求歡的時候,所用的暗號就是金娃。正向的開關一轉動,不僅陽子成為助力,哲之父親生前關於「勇氣、希望、忍耐」的遺訓─到這個時候─也一樣成為金娃的代名詞,對哲之發揮良善影響;想當然爾,後面極大論辯生死的篇幅,也是這個連鎖效應推波助瀾的一環。

不過,沒有發送者─阻撓主體實現客體─行動元存在的小說總是無聊的。哲之的生命能量在這些助力的支持下確實接近高點,但我們始終不能忘記穿過蜥蜴身上的那枚釘始終沒有被拔下,哲之勢將遇到與助力規模等大的阻力,所以作者這時將發送者送出來了,債主同黨突然出現,開始對兼具接受者行動元的主體實施殘暴的毆打報復(因哲之檢舉債主暴力討債),而這個突來的發送者,幾乎將哲之送去死門關了。
突然急轉直下的情節,被作者成功的以「夢」過渡,再度拉回原有的發展線上。這個夢較起蜥蜴之夢,影像顯然更為真實,作者敘述時間的使用上,也不再採概述這種快速的飛掠寫法,而是等速的將夢還原。但有意思的是,哲之自夢裡醒來之後,敘述者並未像第一個夢那樣「轉述」哲之千迴百轉的想法,而是很俐落的切斷,猶如「三個老人之夢」就是天外飛來一筆,讓讀者也「無法清易解讀」這個意義不明的夢到底對哲之產生怎樣的影響。

哲之回到了十五六歲的年少時期,在某家大阪燒店鋪裡遇見三個玩牌的老人家。當老闆娘宣告一小時後,三老即將死亡,面對蜥蜴漲潮般的湧現,三人反應各有不同。其一是後悔自己太多事情沒做完,其二是懊悔與妻陽子因為貧賤夫妻而分離,,另一則是大笑分享人生觀,從容面對蜥蜴之海。哲之代第二個老人找尋陽子的過程中,最後也一樣陷入蠕動的蜥蜴之海裡。就在沉沒前,陽子來電給了回應,然後他從這些蜥蜴中想到了金娃,因而醒來。

蜥蜴的意義在這裡顯然不是希望的象徵,而是代表無可逃避的責任。年紀增長,蜥蜴越多,責任越繁,也意味著我們終究必須面對牠們的存在,直到大限到臨。沒有具象的三名老人,其實也就是哲之自己的三種未來。老人和象徵主宰生死的老闆娘打牌,從未贏過,這或可說明人不論渾噩度日或是充實一世,終究以死為結。第一種預警的,顯然是哲之如果此生沒有付出努力,最後必然抱憾離世的未來;第二種警示的,則是哲之沒有用心經營婚姻生活的結果;最後一種,則是認真過日用心對待愛情的最美好結束。

這個夢出現二處與陽子連結的訊息,看似突兀,對照前後文卻可作出解釋。經歷一番波折,哲之、陽子兩人結婚想法總算落實,唯一阻力來自陽子父母,而其反對的因素仍舊與其負債背景關聯,因此第二個老人首先呈現出哲之下意識裡的不安。夢尾,少年哲之被賦予找尋陽子,這等於哲之潛意識自己做出了決定,他不想留下第一個老人的遺憾,他要追求第三個老人的充實幸福,所以哲之有了夢中狂跑的行動。
回頭對照,前述行動元陽子的存在,由幫助者,敵對者,最後與蜥蜴角色疊合。而其相對又相連的蜥蜴存在,從中後幫助者的模式,在混合陽子作用之後,其實客體存在價值已經功德圓滿,是抽離蜥蜴存在、留下陽子的時候了。因此,夢末,陽子來電,金娃則在蜥蜴當中隱匿了。
此夢的呈現,其實就是故事結局的預告,所以作者無須藉敘述者的口,替讀者解答哲之怎麼想。因為哲之夢中的行動,就是他在現實生活中會做出的行動。行動其一,就是漂亮的處理蜥蜴這個客體,要幫助牠脫離─意味無可逃脫的心結─釘子,同時還要讓牠活下。

但做出改變的哲之,還需要金娃這個幫助者嗎?三個老人之夢早已預示金娃的消失是必然的,哲之代替金娃活下來了。或者我們更可進一步借莊周夢蝶的比喻,想像這隻意外成為哲之生活不可或缺存在的蜥蜴,其實也就是哲之意識的化身。「哲之」這一年來在「釘子」下努力求生,直至來年「春天」,哲之將之釋放自由,然後消失變回唯一的哲之,端看這場際遇,始於早春,落幕亦於希望生機開始的春天,說來蜥蜴之夢不就也是找回自己的一場春之幻夢嗎?

總結本書,我的心得是,小說內涵整體豐富飽滿。借蜥蜴由窘境到解脫的比喻,對應主人公由逆轉順的發展,確實能對困坐愁城的人們大起鼓勵效果。希望是激起追尋渴望的目標,勇氣是追尋過程的附加價值,忍耐則是延續追尋的燃料。不是坐等他人的支援和加油打氣,作者宮本輝傳達的訊息是更積極的,自己扭轉想法、做出改變,助力才會跟著吸附而來的概念。也就是說,唯有為自己的人生做出負責,才是拔除我們身上無數責任之釘的根本解決之道。
兩場不同的夢境,敘述節奏不同,表達意義也不相似,但同樣具有啟發。我們或許不如哲之,具有精準觀察之能,但把身邊各種存在視為必然,並努力思索其正向意義,我想我們總是可以不斷練習嘗試,持之以恆,正向思考成了習慣,囿處人生「困」境時,我們看到的就不會是侷限的圍牆,而是看到未來樹木枝枒蔓生橫過牆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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