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閱讀抄錄3

  名:小學五年級生

  者:重松

出版社:東販

  別:文學小說(861.59)

總頁數:237

閱讀時間:20080809

 短評:重松清細膩真實的筆觸,活生生的描繪出高年級學生彆扭卻纖細的情緒。讀著,讀著,彷彿自己體內也注入了那些孩子的靈魂。

《心怦怦跳》

    頭一次有這種感覺。

    心一直怦怦跳。

    直到去年還完全不會放在心上的事,今年從第三學期開始就始終盤據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心怦怦跳。

    不、不、不、不,根本是天方夜譚!──好幾次這樣告訴自己,而自己明明也同意「那是理所當然的呀」。

    心怦怦跳。

    光是看到電視播映巧克力廣告的畫面,臉頰就猛然一陣燥熱,在聽見妹妹久美和媽媽說什麼「得幫爸爸和哥哥買巧克力了」,心臟更是差點兒就停止跳動。

    心怦怦跳。

    眼睛不自覺地移向牆上的月曆。目光總是被正中央那個日期吸引過去。剛邁入二月時,視線還會在由「1」到「28」排成的數字間一陣游移搜索,但現在已毫不猶豫。一轉頭望向月曆,「14」這數字立刻躍入眼簾。

    心怦怦跳。

    除了媽媽和久美之外,我不曾收過其他人的情人節巧克力。那又怎樣!哪種玩意兒與我無關。什麼心儀的女生呀,交女朋友啦,或是出雙入對、約會啦,頭殼壞掉才會去幹那種事!少年向來是這麼認為。女生動不動就哭,動不動就向老師告狀,還會動不動就集合起來說某人的壞話,麻煩得不得了。

    然而──心卻怦怦跳。

    升上五年級之後,班上的女生一個個突然長高了。下課時間在走廊上奔跑的人變少了。老是群聚在一塊兒傳閱非漫畫的雜誌。那種雜誌頭幾頁的彩色印刷頁上都是流行時尚或小飾品,但之後的頁面就會出現一大堆很色的話題。家有大一歲的姊姊的義德這麼告訴過我。

    一想到那種事,心理更是──怦怦跳。

    邁入二月之後,女生的閒談中便夾雜著「情人節」和「巧克力」等字眼。用不著偷聽也聽得到。能夠直覺分辨出那樣的字眼,也感覺似乎是件非常可恥的事。

    心怦怦跳。

    說實在的,胸口的劇烈跳動已到了令人不堪其擾的地步。大家的情況又是如何?交情最好的浩二,之前在玩的時候曾說過:「情人節是什麼玩意兒?我聽都沒聽過。搞什麼飛機嘛!莫名奇妙!」那傢伙說謊!

    心怦怦跳。

    我才不想要什麼巧克力。是真的。我不會像浩二那樣說謊。所以,心裡沒有半點「期待」。那還用說嗎!二月十四日是個尋常的日子。介於十三和十五之間的禮拜二。第一節課是數學,第二節是國語,三、四節兩節連著上繪畫與工藝;午餐的菜色是照燒雞肉和溫蔬菜沙拉以及中式湯品配上優格;第五節是體育,第六節是社會。不過這樣而已。若是生日,還會在意是否得到大家「生日快樂」的祝福,可是二月十四日和自己毫不相干。

    不過,心還是──怦怦跳。

    即使不「期待」,「可能性」依然存在。收到那種玩意兒也是一大困擾,我覺得。可是,管它困不困擾,總而言之,「可能性」並不是零。

    二月十三日的夜裡,少年心怦怦跳地鑽進被窩裡。他關掉房裡的燈,用棉被將頭蒙住,弓起背。

    他閉上眼睛。腦中浮現女生的面孔。「可能性」並不是零,真的──。

 

    過年期間少年收到的賀年卡有二十五封。首次跨越二十大關。自己先寄給人家的有二十二封,所以賺到三封──浩二則忿忿不平,他賠了六封。自己沒有先寄去卻收到的賀年卡,是來自補習班的,和直到四年級都同班的星野同學,以及……

   「唉唷?這不是女生寄來的嗎?」

    元旦在整理分發賀年卡的媽媽這麼說。

    躺在被爐裡看電視的少年起先完全摸不著頭緒地「嗯~」輕輕點頭。

   「是個叫川本的同學。川本淳子。是同班同學嗎?還是補習班的同學?」

    聽見這出乎意料的名字,少年的心頭一震。

   「女生寄來的?也拿來給我看看!」

    喝屠蘇酒喝得醉醺醺的爸爸嘴裡邊說「沒關係、沒關係,瞄一下就好」,邊伸手接過媽媽遞來的明信片,然後大驚小怪地嚷嚷道:「喔!喔!好漂亮的字唷!」

    少年感到耳垂急速發燙。也許還變紅了。

    「喂!叫川本的女生寄來的哦!她說『今年也請多多指教』,喏!你看看!」

    不要隨便唸出來啦!就是這樣我才討厭喝醉酒時的爸爸……少年雖然很想這麼說,但由於不願轉投與爸爸四目相對,所以僅僅「嗯~」的應了一聲。

    「女生的賀年卡,這可是頭一遭呢,不是嗎?」媽媽說。

    「我不想浪費明信片所以沒記給女生呀!」

    「這麼說,得回信給川本同學囉!」

    ……真麻煩!」

    川本同學的賀年卡上印著帶有版畫味道的吉娃娃圖像。手寫的信息只有一句。即是爸爸所唸的那句「今年也請多多指教」。

    「你打算怎麼辦?要回信的話,我給你明信片。」

    ……我不會回啦!」

    少年走進自己的房間。又看了一次川本同學的賀年卡。嗯~~還好啦!一邊搖頭晃腦,一邊將明信片一下正面一下背面地翻來覆去,然後出聲說道:「啊!是這樣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將它放入整疊明信片的中間位置。

    一月三日少年寫了回信。直接用多出來的全家聯名的明信片。他將自己的名字圈起來。手寫的信息是「謝謝您的賀年卡」──因為是回信嘛,又使用了敬語,而且畢竟是種禮貌,少年如此解釋給自己聽。要是使用片假名─「今年也ヨロシワ」的話,就不是發自內心的「請多多指教」了。

    直到投入郵筒之前,少年都還平心靜氣。

    可是,匆匆離開郵筒,騎著腳踏車往家的方向前進時,少年的心突然開始怦怦跳。

    那情況現在依然持續著──就是這麼一回事。

 

    二月十四日的早晨,少年起得很早。比平常提早一小時,六點半就醒了。

    我對川本同學沒有任何感覺。我向神明發誓,這話千真萬確,雖然第二學期和她在同一組,但兩人從不曾單獨說過話。

    所以,沒事了,與我無關。今天是平凡無奇的禮拜二,體育課要上最討厭的長跑,所以看樣子中餐最好不要吃第二碗。不必去補習班上課。傍晚來玩電動吧,因為用壓歲錢買的遊戲軟體還沒破解。就是這樣的禮拜二。普普通通、普普通通、普普通通……少年一直這麼覺得,怎料因為早餐時媽媽一句:「巧克力可以傍晚再給吧?」他的心跳又開始加速。

    到校之後也是,女生的談笑聲聽起來比往常大聲。明明沒打算要看,但散布教室各處的一群群女生立刻映入眼界,其中之一──由四、五個乖巧文靜的女生聚集而成的小團體,川本同學也在裡面。她正為某個人的話而眉開眼笑。笑的時候用手遮住嘴是川本同學的習慣動作。

    「可能性」是存在的。正如富士山今天爆發的「可能性」並非是零一樣,總之,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但有就是有。

    交情好的男生中,沒有其他傢伙收到川本同學的賀年卡。因為少年去浩二或義德家玩時,曾若無其事地藉口要看今年的賀年卡,確認過了,所以不會錯。相反的,當浩二他們要求婻少年的賀年卡時,少年則將川本同學的那張留在抽屜裡,只拿出二十四張明信片。所以,很難說,或許浩二他們也同樣在說謊。若是川本同學寄賀年卡給全體男生的話,就不必那麼彆扭了。不過,在那種情況下,也不是說完全感覺不到一點遺憾。

    開始上課前沒有任何動靜。上午課間各十分鐘的下課時間裡也風平浪靜。

    第三和第四節課之間的下課時間,一群大人樣的女生在繪圖與工藝教室裡吵吵嚷嚷。好像是班上最早──傳聞升上五年級即初經來潮的中野樹里,跑去六年級的教室,將巧克力交給學生會會長染谷同學。

    心跳加速。隨著一天剩餘的時間逐漸減少,「可能性」的數字卻反而益漸增大。

    第三節課畫的草圖,第四節課上色。老師給的題目是『五年級的回憶』,少年描繪一幅濱海學校的景象。在將海塗成藍色之前,他用只沾了水的畫筆在畫紙上寫下「今年也請多多指教」,然後默喊「哇啊!完蛋了!豬頭!去死啦!」急急忙忙用藏青色將字跡塗掉。

    午餐時間,女生裡最愛嚼舌根的小團體三人一齊走到班導石原老師的座位,將巧克力交給他。已是歐吉桑的石原老師嘴裡邊說「不可以把這東西帶到學校來」,臉上邊露出看似惱怒又似害羞的神情,被大家奚落了一番。「老師用情不專!搞外遇!」浩二喜孜孜地大聲嚷嚷。這傢伙真叫人羨慕,小毛頭一個,情人節這玩意兒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少年則說不出話來。他比老師還感到難為情,還要羞於見人,胸口的跳動愈發劇烈。

    午休時間。少年心想,假使有可能的話,就是這個時候了。雖然有也挺傷腦筋的。可是,誰教那是「可能性」呀。

    少年在操場上一邊踢足球一邊頻頻抬頭瞥向校舍二樓──五年二班的窗戶,沒道理會往男生聚集的地方送。趁著午休時間放進桌子裡、鞋櫃裡、置物櫃裡……因為是「可能性」嘛。

    上課預備鐘聲響起,少年一回到教室,女生們已盡皆走去更衣室。川本同學也不在。不知道書包裡是否放著巧克力?還是在桌子裡?少年的桌子裡,沒有。裝有體育福的置物櫃裡也沒有。從操場走回教室時檢查過了,也沒有放在鞋櫃裡。

    反倒是──浩二發現了。在自己的桌子裡有個綁上緞帶的小盒子。他沒有主動告訴別人,而是少年碰巧撞見。浩二一臉狐疑地往桌子裡看,迅速拿出盒子,剎時露出困惑的神情,然後將盒子啪地收進書包裡。

    浩二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地換上運動服,一邊笑著說「好累哦!要跑長跑」,一邊和少年一起走向操場。儘管他一臉沒事,雙頰卻微微泛紅。

    我剛剛看見囉!是誰送的?打開盒子看看啦!人緣不錯哩!……少年本想如此取笑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對於浩二所說的話,也只能隨聲附和。

    一廂情願在心中膨脹的「可能性」首次出現消退。一旦開始消退變愈來愈小,隨之替換成一股不安湧上心頭。

    或許,拿不到了。

    沒時間了。只剩下放學後。也許不可能了。明明就不想要。明明對川本同學沒有任何感覺。明明覺得即使收到巧克力也很傷腦筋的說。可是,一想到或許拿不到了,胸口便又開始加速跳動。

 

    放學了。

    一無所獲。

   「可能性」有如電玩上的指示燈,朝著零的刻度,一點一點減少。

   『放學會』結束後,少年沒有馬上回家,看見並非特別要好的男生也隨隨便便閒扯一通,暫時滯留在教室裡。

    不過,等他忽然注意到時,川本同學已經回家了。

    最後的機會。鞋櫃。沒有。

    最後、最後的機會。校門口。不見川本同學的身影。

    最後、最後、最後的機會。回家的路上。少年幾次回頭,川本同學都不在身後,也沒有躲在哪裡等待他出現。

    最後、最後、最後、最後的機會。即使回到家,也沒有收到宅急便。倒是分別收到媽媽和久美送的巧克力。

    最後、最後、最後、最後、最後的機會。「喂,你磨菇什麼呀!已經十點囉!該去睡覺了!」直到媽媽這麼說為止,沒有任何人來按玄關的電鈴,也沒有任何人打電話來。

    最後、最後、最後、最後、最後、最後……少年走進房間,檢查書包角落。少年往夾層全部打開、空蕩蕩的書包裡一看…,不禁傷心得要放聲大哭。

 

    設定十二點的鬧鐘響了。揉著惺忪睡眼熬夜沒睡的少年,按掉鬧鈴,出神望著長針和短針重疊的時鐘鐘面,細細咀嚼二月十四日已劃下句點的感覺。

    ……好,結束了。醜八怪,拜拜!」

    他將鬧鈴重新設定在七點半,關掉房裡的電燈,用棉被蒙住頭。

    浩二收到不知什麼人送的巧克力,而自己卻沒收到任何人的巧克力。跨越不甘,趕走悲傷,少年感到極度的孤單與不安。

    也許一輩子都得不到別人送的巧克力。也許全世界沒有一個女生會喜歡自己。也許馬齒徒長一輩子打光棍。也許生命中沒有半個情人。沒想到竟會是這種處處惹人嫌、沒人愛的人生……

    安啦!別胡思亂想了,長大後就會交到女朋友了,而且還會結婚。少年即使這樣安慰自己,依然揮不去內心的孤單與不安。然後又對現在滿腦子是女生的自己有所疑慮:不會很奇怪嗎?會不會是變態呀!

    好想哭。真是差勁。淚水真的奪眶而出。

    那一夜到了黎明時分,冷得厲害。

  七點半的鬧鈴將少年吵醒,三十五分時媽媽便來掀棉被。

  好睏。好冷。而且,真不想去學校……上學以來,少年第一次有這樣的念頭。

  可是,一聽見媽媽說:「去外頭看看,下霜了,白茫茫的一片,很美唷!」少年馬上驚呼:「騙人!真的?」從床上跳起。

  真的耶!被霜凍結了的銀白街道浴沐在橘紅色的朝陽中,閃閃發亮。

  少年在媽媽催促下吃完早餐,匆匆換好衣服,說聲「我走了!」之後,衝出家門。

  雖然還不至於遲到,但離開家之後少年依舊持續奔跑。

  他在途中的轉角處還到浩二。「嗨!」「好冷!」互相打聲招呼後,兩人更加速飛奔。老舊,磁力減弱的書包前蓋發出叭噠叭噠的聲響,一下吸住一下又分開。少年見浩二張開雙臂學飛機飛,並邊跑邊出聲模擬飛機飛行時的聲音,笑罵一句「幼稚」,然後一鼓作氣加速追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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