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後備》(摘錄) 教學討論
適用六下社會
內容簡介:衛斯理調查好友死亡之謎時,意外發現一群科學家的「實驗」秘密。這些科學家嘗試利用無性繁殖的概念,進行人類複製,還要為世界上所有優秀的人進行「後備」……
問題思考:你認同這些科學家,複製你的分身,做為你器官的後備庫嗎?
延伸學習:什麼是「無性繁殖」?請查查看。
內容簡介:衛斯理調查好友死亡之謎時,意外發現一群科學家的「實驗」秘密。這些科學家嘗試利用無性繁殖的概念,進行人類複製,還要為世界上所有優秀的人進行「後備」……
問題思考:你認同這些科學家,複製你的分身,做為你器官的後備庫嗎?
延伸學習:什麼是「無性繁殖」?請查查看。
實驗在勒曼療養院中繼續進行,除了那個人繼續成長之外,一點也不理想,那人是沒有智力的,而且也不能接受任何教育,是一個無藥可救的白癡。
哥登已經心力交瘁,過度的工作引起的疲勞,還在其次,最致命的是極度的失望,他所培育出來的算是什麼?毫無疑問那是一個人。可是一個沒有思想的人,又算是什麼?那只是一具軀體。
一具軀體,那是沒有意義的。哥登曾經設想,用無性繁殖法培育出來的人,不但在身軀的外形方面,甚至在思想和智力方面,都能夠和原體一樣,也只有那樣,才能使人類的歷史整個改觀。
哥登經常向他志同道合、從事共同研究工作的朋友,敘述了的實驗之後的遠景。以他自己為例,他已經有了豐富的知識,也有著大膽創新,超越時代的思想。可是,不論怎樣,肉體的衰老是無可避免的。
而如果他的實驗工作成功了,那麼,一個培育出來的人,一個嶄新的身體,承受了他的全部智慧,而且還可以繼續吸收更多的知識,產生更多的智慧,那將是一種什麼樣的進展。
但是哥登的實驗卻失敗了,他所培育出來的,只是一具軀體。
在搬到勒曼鎮的療養院之後,秘密進行了實驗工作,範圍已經相當大,用無性繁殖法培育的個體也不止一個,但是在迅速的成長過程之中,所有培育出來的個體,全是沒有思想能力的白癡。
在一次研討之中,哥登心臟病猝然發作。
哥登在激動的講話之中,突然停止,雙眼發直,面上呈現著一種接近死灰的顏色,身子搖擺著,向後倒去。
當日樁他身後的是羅克,羅克一把扶住了他,叫了起來,道;「天,哥登,你不能離開我們。」
哥登的口唇劇烈地顫動著,可是他卻已經講不出話來,這種情形,別說在場地的有不少著名的醫生,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看出情形不妙了。
一個醫生立時上前,替哥登把脈,一面做作手勢,羅克和杜良兩人架著哥登,離開了會議室,進入病房。在病房中,對哥登進行了一連串的搶救,哥登的性命,暫時保留了下來。
在病房外的一間小房間中,一共是九個人,包括杜良和羅克在內,每個人,那因為面臨著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而不由自主,呼吸有點急促。
杜良最先打破沉寂,道:「哥登的狀況極嚴重,他要離開我們了。」
所有的人都震動了一下,有的人,不由自主,伸手抹著自己額頭上滲出的汗。
他們之所以來到這裡,有的人隱姓埋名,有的人改頭換面,全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理想,而這個理想,是由哥登提出來的。
哥登可以說是他們這個組織的靈魂,一切全是從哥登開始的。如果整個工作已經有了成就,那麼哥登的離去還不成問題。」可是如今工作只是開始,最重要的部分,還沒有解決。
在場的所有人,都很難想像哥登如果死了,他們的工作是不是還可繼續下去。
杜良又道:「我們……如果不能挽回哥登生命的話,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救他了。」
杜良的話,倒並不是誇張,因為在場的九個人之中,就有四個是最權威的醫學界人士。
一個醫生咕噥了一句話,他發出的聲音,十分低落,而且含糊,但是由於每一個人心情沉重,房間中靜得出奇之故,還是有幾個人聽到了他在咕噥什麼。
羅克就在那醫生的身邊,他聽得最清楚,那醫生在說:「其實,我們可以使哥登繼續活下去的。」
羅克陡地轉過身,由於緊張,他不由自主,伸手抓住那醫生的上衣,道:「你說什麼?我們可以使哥登繼續活下去?求求你,說出辦法來。」
那醫生的臉色本來就不怎麼好看,這時,更蒼白得可怕。他像是犯了罪似地叫了起來,道:「當我沒說過,當我沒說過這樣的話。」
聽到那醫生這樣說的,不止羅克一人。而他被羅克一追問,反應是如此強烈和異特,也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所以,當他叫嚷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那醫生雙手緊握著,幾乎像是在向各人哀求一樣,道:「算我沒說過,好不好?」
另一個醫生道:「可是事實上,你已經說了,你是不是真有方法可以挽救哥登的性命?這件事,對我們全體太重要了。」
那醫生囁嚅著,身子發著抖,在各人的一再催促之下,才說道:「我的意思是,一次……簡單的心臟移植手術,就可以挽救哥登的生命。」
這句話一出口,有幾個人立時帶點憤怒地發出悶哼聲:「這誰不知道,問題是,上哪裡找一顆合適的心臟去?說了等於——」
那人的一句話,只說了一半。
他本來是想說那醫生「說了等於不說」的,可是下面「不說」兩個字還未曾出口,他就陡地停了下來,不再說下去。
在那一剎那之間,他停止了說話,而他的臉上,現出了一種極其奇詭的神情來。
在那人臉上所現出來的奇詭的神情,像是會傳染一樣,顯然是在場的每一個人,在極短的時間,大家都想到了相同的事,所以才會出現同樣的神情來。
一時之間,誰也不說話,小房間十分靜,只有各人發出來的濃重的呼吸聲。
沉默維持了起碼十分鐘,那真是長時間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後,杜良以極低的聲音,打破了沉寂,道:「可……可以嗎?」
他的聲音已經是極低的了,可是當他發出這一個簡單的問題之際,他的聲音,仍然在不由自主發著抖。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他是為什麼而發抖的,有兩個,甚至立時發出了一下呻吟聲,可是卻完全沒有人回答。
杜良在發出了這個問題之後,望著每一個人,幾乎每一個人都迴避了他的目光,最後,杜良的目光,停在羅克的身上。
羅克也半轉過頭去,杜良叫著他的名字,羅克又轉回頭來。
杜良說道:「我們是最初的三個人,你意見怎樣,可以嗎?可以嗎?」
羅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反問道:「你呢?你認為是不是可以?」
杜良道:「我……我……我……」他在接連講三個「我」字之際,神情極其猶豫,顯然他心中對於是不是可以,也極難下決定。但是在剎那之間,他像是下定了決心,挺直了身子,先是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我看不出不可以的道理,所以,我說,可以的。」
羅克像是如釋重負一樣,道:「你說可以,那就可以好了。」
杜良的神情極其嚴肅,道:「不行,沒有附和,我們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要極其明確地表現自己的意見。」
羅克僵呆了一陣,才道:「可以。」
杜良向羅克身邊的人望去,在羅克身邊的,就是那位第一個咕噥著,說可以挽救哥登生命的那個醫生,他道:「可以。」
杜良再望向一位遺傳學家,遺傳學家尖聲叫了起來,道:「不可以,那……那是謀殺!」
在遺傳學家身邊的兩個人,立時點頭道:「對,那……簡直是謀殺。」另外的人都表示「可以」。六個人說「可以」,三個人說「那簡直是謀殺」,當然他們的意見是「不可以」。
杜良歎了一聲,道:「我們之間,首次出現了意見上的分歧。」
那三個表示「不可以」的人,以遺傳學家為首,道:「如果少數服從多數一一」
杜良立時打斷了他的話頭,道:「不行,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每一個人都要極其明確地表示自己的意見,不能用少數服從多數的辦法!如果用少數服從多數的辦法,我也說不可以好了,事情仍然可以進行,是五對四,可以的佔多數,向我的心中,可以自恕:那不是我的意見,不,我們不用這種滑頭、逃避的方法,我們要確實樹立一個新的觀念。」
遺傳學家道:「我們討論的,是要取走一個人的生命。」
杜良道:「不,我們討論的,是要挽救一個人的生命,挽救一個偉大科學天才的生命。」
在杜良的那句話之後,又沉默了片刻,羅克道:「我假定我們每個人,都已經切實瞭解到我們討論的是什麼問題了?」
遺傳學家苦笑了一下道:「還有問題。剛才,我說出了一半,杜良也說了一半。我們在討論的是,如何殺一個人,去救一個人。」
羅克道:「對,說得具體一些,我們的商討主題,是割取培育出來的那個人的心臟,將之移植到哥登的胸膛中去,進行這樣的一次手術,以挽救哥登的生命。」
那醫生說話有點氣咻咻,他道:「那個人的……一切和哥登一樣,心臟移植之後,根本不會發生異體排斥的問題,手術一定可以成功,而且那個人的身體,健壯的像牛一樣。」
遺傳學家道:「可是那個人……他會怎樣?他的心臟被移走……會怎樣?」
杜良的聲音聽來有點冷酷,道:「我們都知道一個事實,沒有任何人心臟被取走之後,還能活下去。」
遺傳學家道:「那麼,我們就是殺了這個人。」
杜良大聲道:「可是這是挽救哥登的唯一途徑。」
杜良大聲叫嚷之後,各人又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羅克才以一種十分沉重的聲音道:「我看我們要從頭討論起,哥登培育出來的那個人,是不是一種生命?」
遺傳學家以一種相當憤怒的神情望向羅克,道:「你稱之為『那個人』,人,當然是生命。」
羅克道:「我這樣稱呼,只不過是為了講話的方便,實際上,哥登對他有一個編號,是實驗第一號了。好了,我們是不是都認為實驗第一號是一個生命?」
遺傳學家首先表示態度道:「是。」
他不但立即表示態度,而且還重複地加重了語氣,道:「當然是!我們和他一起,生活了很久,誰都可以知道他不但是一個生命,而且是一個人,和你、我一樣的人。」
杜良道:「實驗一號完全沒有思想。」
遺傳學家道:「白癡也是人,有生存的權利,不能隨便被殺害。」
杜良顯然感到了極度的不耐煩,他脹紅了臉,道:「好,那麼讓哥登死去留著這個白癡,這樣做,是不是使你的良心安寧一些。」
遺傳學家也脹紅了臉,不出聲。一個醫生道:「我們在從事的工作,極其需要哥登,而實驗一號,可以用幾年時間培育出來,十個八個,都可以,我想這事情,用不著爭論了。」
遺傳學家和另外剛才表示「不可以」的兩個,都低歎了一聲。其中一個道:「看來,對於生命的觀點,要徹底改變了。」
遺傳學家道:「是的,我們要在最根本的觀念上,認為通過無性繁殖法培育出來的根本不是一種生命,可以隨意毀滅,才能進行這件事。」
杜良和羅克齊聲道:「對,這就是我們的觀念。」
接下來,又是一段時間的沉默,杜良問道:「好了,贊成的請舉手。」
六個人很快舉起了手,遺傳學家又遲疑了一片刻,也舉起了手,其餘兩人也跟著舉手。
杜良站了起來道:「從現在這一刻起,我們為全人類豎立了一個嶄新的觀念。這個觀念,隨著時代的進展,一定會被全人類所接受,但是在現階段,這個觀念,卻和世俗的道德觀相牴觸,和現行的各國法律相牴觸,所以我們非但不可以公開,還要嚴守秘密,各位之中,如果有做下到的,可以退出,退出之後,也一定要嚴格保守這個秘密。」
大家都不出聲,過了片刻,杜良道;「沒有人要退出?好,那我們就開始替哥登進行心臟移植手術。」
所有的人全站了起來,從那一刻起,幾乎沒有人講過什麼話,就算有人說話,絕對必要的話,都是和手術進行有關的。
由於有著各方面頂尖人才的緣故,手術進行得十分順利,全世界進行心臟移植手術的人,再也沒有一個比哥登復原得更快,不到一個星期,哥登幾乎已經和常人一樣,可以行動了。
而他新移植進體內的心臟,是一顆強健的新心臟,年輕得至少還可以負擔身體工作五十年。
※
※ ※
哥登望著我(衛斯理),指了指他自己的心口,道:「因為那是我自己的心臟,根本不存在排斥問題。」
我的思緒極混亂,儘管我集中精神,聽他們敘述當時的情形,可是我耳際,仍然「嗡嗡」作響,當哥登向我望來之際,我道:「我……只想問一個問題。」
羅克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可以任意發問,我道:「那個人……那個……實驗一號,他……」
一個醫生道:「他是在麻醉過去之後,毫無痛苦地死亡的。」
我語音乾澀,道:「我看,『死亡』這個詞也有問題,你們既然不承認他是一個生命,又何來死亡?」
杜良皺了皺眉,道:「我早就說過,我們樹立的新觀念,是很難為世人接受的。」
我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在我閉上眼下之際,我彷彿看到了一個年輕、健康的人,被麻醉了,躺在手術床上,然後,在他身邊的第一流外科醫生,熟練地操著刀,剖開了他的胸膛,自他的胸膛之中,將他的心臟取了出來,移進了另一個人的胸膛之中。
這個躺在手術床上,當然立即死亡的人,本來是不存在的,死了,也不會有人追究,可以說根本不算是什麼。
但是,世上哪一個人是本來存在呢?這個人,不論他的編號是什麼,他實在是一個人,他是被謀殺的。可是,卻由於他的死,而使另一個人活了下來。活下去的人活了下來可以很快地又培育出這樣的人來。
這究竟是道德的,或是不道德的?
我的思緒真正混亂到了極點。
這種情形,猜想杜良、羅克等九個人在商議的時候,一定也有同樣的心情,我向他們望過去,像羅克,杜良他們,立即決定「可以」的那幾個人,他們的思想,是不是正確呢?
從現實的觀點來看,當然沒有什麼不對,「實驗一號」死了,哥登活了下來,用同樣的方法,可以使每一個人的生命得到有限度的延續,可以使許多現代醫藥為之束手無策的疾病,變成簡單而容易治療。像陶啟泉的心臟病,阿潘特王子的腸癌等等,甚至,整個內藏都可以通過外科手術,加以調換。
「實驗一號」對哥登而言,只不過是一個後備。像是汽車有備胎一樣,原來在使用中的車胎出了毛病,後備車胎就補上去。
如果「實驗一號」根本不是一個人,只是一組器官,那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可「實驗一號」卻又分明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在我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表示意見才好之際,杜良道:「不容易下結論,是不是?我早已說過,這種新觀念,不容易為人接受。」
……
我緩緩地道:「你們一再強調,後備人是沒有思想,沒有意識的,由於他們是培育出來的,不能算是一種生命,是不是?」
他們沉默了片刻,哥登才道:「意思是這樣,可是修辭上還可以商榷,例如說他們根本是實驗室中的產品,培育他們的目的,就是當作後備。」
我提高了聲音,道:「對這一點,我有異議,他們可能不是全無智力和思想,至少他們會逃亡。而且,當他們逃亡之際,被你們派出來的人捉回去的時候,他們也會掙扎,他們要自由。」
我說得十分嚴肅,以為我的話,一定可以令得他們至少費一番心思,才能有所解答。可是,結果卻出乎意料之外,我的話,惹來了一陣輕笑。
羅克道:「第一,他們不是逃亡,而是在固定的行動訓練中,工作人員疏忽,讓他們走了出去。其實,即使是最無意識的生物,在遭到外來力量改變固有行動之際,都會有自然掙扎行動的。」
我還想說什麼,哥登已道:「衛先生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疑問,是由於他對後備生活情況不瞭解,我提議索性讓他去看一看,他就會明白。」
杜良皺著眉,道:「其實,那並不好看——」
我一下子就打斷了他的話頭,道:「即使不好看,我也要看。」
※
※ ※
那情形真的一點也不好看,不但不好看,甚至令人感到極度的噁心,噁心到我實實在在,不想詳細將「後備」的生活情形寫出來,只準備約略寫一寫。
他們的外形,全是人,而且,當我乍一看到他們的時候,著實嚇了一大跳,世界上任何一次重要的會議,都不會有那麼多的大人物集中在一起。
然而,他們全是大人物的後備,是準備在大人物的身體出毛病之後「用」的。他們的一切,全要由他人照顧,包括進食,排泄在內。
我只好說,我看到的「後備」,都受到十分良好的照顧,這種生命是不是真是生命還是不算是生命,令得我也迷惑了起來。
……
我不禁苦笑。人類對於生命的價值觀,是極度以自我為中心的,如果一旦我有需要用到「後備」之際,我是先考慮自己的生命,還是後備的生命?那時我就會想,後備算什麼,只不過是我身上的一個細胞而已,身上每天都有不知多少細胞在死亡。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