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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有美堂暴雨》鑑賞

 遊人腳底一聲雷,滿座頑雲撥不開。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  十分瀲灩金樽凸,千杖敲鏗羯鼓催。喚起謫仙泉灑面,倒傾鮫室瀉瓊瑰。 【譯文】                  遊人佇足有美堂,一記破天霹靂,驟從腳底迸生。這雷怎會低到像從腳下來著?那是因為矗立在吳山最頂端的有美堂,高得幾乎近天,所以遊人站在上面俯視群景,連打在空中的雷,都像是從他們腳下迸生的了。         不過,俗話說:「高雷無雨」,這雷現在打低了,恐怕稍後一場大雨是避免不了。         被腳底的雷驚嚇後,想當然耳,人很自然的會有彈跳而起、將視線從地面抬高的反應。這時他舉目所見,滿天厚實墨雲,堆疊籠罩全山,有如固結了一般,任人使勁也撥推不得。         隨手勢撥動,視線越延越遠,來到天邊。高遠的天邊之外,漸漸颳起像被烏雲染黑的大風,而那風強勁得甚至可以把海水吹立如柱呢!浙東一帶的雨便乘著這股風勢,橫跨過錢塘江,也到有美堂這裡來了。         雨中的西湖,水面受雨不住漲動,從高處往下看,就像是一只金製酒杯斟滿酒液,表面凸起,十足飽滿湧溢的樣子;而連連衝擊湖面的暴雨,其繁密馳驟的聲音樣態,實在好比千杖萬棒急遽敲落在羯鼓上那樣聲聲催緊響亮。         見聞雨勢滂沱之狀,浪漫的詩人不禁發出奇想:這雨說不定是天神為造新詞,特地仿效玄宗以水傾灑酒面讓謫仙李白從醉中醒來的做法,所以才會將這珍珠美玉般的仙泉灑落在這有如人魚所居的西湖,化作漫天的大雨了。 【字詞品鑑】           第一句,「一聲」兩字氣勢鏗鏘,不餘泥水,簡潔有力。想像遊人賞景當下,本是心曠神怡,忽聞一聲雷響在身邊劇裂,那是何其震撼!而雷響震撼人的精神,又以第一聲最具魄力,因此,這裡不寫雷劈不絕,單用「一聲」迅烈更足。         雷起低至遊人腳底,既是大雨預告,也是詩人誇張吳山之高的說法。         吳山位在西湖東南,地勢高敞,瀕臨湖水,山秀其實不高。詩人寫雷從遊人腳下而起,或許太過,但傳金主完顏亮感于杭州風物,也曾賦詩曰:「萬里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别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把吳山推崇甚高,由此可知詩人作詩,展現文學效果為先,真實性有時倒為其次了。         第二句,主要摹寫雨雲滯重。        「座」是有底座或固體巨物的量詞。雲積聚成「座」,如山如城一般,已不免誇張

〈紅毛酋長的贖金〉

 ◎文本分析─寫作技巧 / 角色賞析                        作者寫作高妙斟酌,字字珠璣,不餘廢言,小說開頭即可見之。作者利用「看來這應該行得通;不過,你得等我把話說完」至「只是我們當時並不自覺」簡單數行,清楚俐落的提供讀者資訊:綁匪回思他們突發奇想的綁架行動時,顯然感覺不甚愉悅……一來成功製造懸疑,引發讀者好奇,二來達到暗示綁架案意外發展的雙重之效。                 以下,作者採順敘方式,讓綁匪敘述犯案動機及計畫。這兩大段看似背景的鋪陳,其實內藏兩個線索,而作者這份─低調的─用心,當讀者看完故事尾處,回頭對照才能明白:         一、男孩父親回信告知綁匪應該識相付款放人,否則鄰居可能會就其擄人行徑予以報復……男孩父親恫嚇確實有理,因為鎮民是疼愛孩子的(philoprogenitiveness亦有多子多孫之意)。同樣一個單字,綁匪和男童父親的解讀,卻出現兩種迥異的結果,是非常有趣的。綁匪認為鎮民疼愛孩子,肯定捨得花錢;但男童父親則說,因為鎮民疼愛孩子,所以必然無法漠視綁匪犯行……         二、作者極力描述男童父親形象可敬嚴肅,善於處理抵押品物權的處理,筆者認為作者這樣刻畫益能突顯之後男童父親與綁匪斡旋信上所展現的「冷靜」及「生意頭腦」。兒子遭受綁架,父親與綁匪理性談判,並強硬利用「不給錢,我就取消抵押品(兒子)的贖取權」的手段,迫使對方接受「哈伯森的選擇」[1],這樣是否符合一個可敬嚴肅的父親該有的作為,讀者便不難想知了。         接下來佔了甚多篇幅的主段落,全部聚焦在男孩遭綁架後與兩名綁匪的互動上,節奏緊湊、情節高潮連連,趣味逸生,未曾冷場。作者透過大量對話形式和動態描寫,栩栩如生的展現出人質和綁匪的神貌、情緒,而各自人物的性格亦在其間生動的表露無遺。閱讀的過程中,讀者跟隨敘述者山姆的觀點遷移,彷彿參與了故事的演出,真實的「體驗」到男孩精靈鬼馬的整人招數,然後像山姆和比爾那樣,貼切的「感覺」自己由起初的自信兇狠,轉為受挫消沉,終致陷入絕望瘋狂。由於這部分精彩處很多,筆者僅舉三例:         一、試不論男孩話語,純看其行為─或作者只摹寫男孩行為─的話,讀者對男孩的印象肯定不佳─ ─男孩粗魯且野蠻,而且是個纏人的可怕小惡魔;但當我們聽到男孩不停絮聒著「我很喜歡這樣。我從來沒有在野外住過……多少乘多少會

〈敞開的窗子The Open Window〉

◎文本分析─背景和結構設計      〈敞開的窗子〉是沙奇短篇小說極具代表性、相當精彩的一篇。筆者分析,歸納出該篇小說具有下列四項優點,而且這四項缺一不可。 1. 小說巧設機關,緊扣向下發展環節         女孩維拉所杜撰的故事能夠「成立」─小說恐怖氣氛被成功營造─的原因,在於女孩編撰故事的基礎並非空穴來風,則是來自事實以及人類感官可知覺的真實。而這些事實與真實,被刻意的安排在情節之間,正是作者在小說中一一埋下線索的精心布局。 情節:(一)弗倫頓為了治癒精神緊張→(二)拜訪姊姊推薦的人家→(三)小女孩代為應對→(四)小女孩借「景」發揮,取用已知事實編撰故事→(五)「已故者」的出現驚嚇了拿鐵爾 ◎(一)和(二)之間必須存在的條件是「弗倫頓‧拿鐵爾到人不生地不熟的鄉下靜養,對鄰居生活一概不詳,故不能清楚塞普頓先生是否健在。(這是關鍵也是伏筆)」 ◎(二)和(三)之間必須存在的條件是「塞普列頓夫人沒有立即出來招呼,其他人也都不在,始製造了小女孩應對的機會。」 ◎(三)和(四)之間必須存在的條件是「落地窗是敞開的,而且小女孩早知姨丈即將歸來,並且深諳阿姨每次等待姨丈歸來的行動。」 ◎(四)和(五)之間必須存在的條件是「塞普列頓夫人等待丈夫的反應強化了女孩故事的真實性,這是女孩故事成立的最後一個關鍵。」 2. 小說時空設定精準,強化氣氛及效果         短篇小說─依胡適解釋─是種經濟的文學體裁,既是「經濟」,出色的短篇小說家在進行創作時,自得料想周全,謹慎節約使用文字,俾使小說想要展現的效果發揮到最大。所以,即使是人們閱讀時容易忽略的時空,其設定亦當是讀者該細心品究的。 【時間】         設定多雨的十月,光線漸冥的薄暮時分,是作者巧妙的安排。         試想,作者不把季節設定在多雨的十月黃昏,改成晴朗的五月或是下雪的一月傍晚,小說及女孩編撰的故事還能成立嗎?肯定不能。         秋天鳥獸最為成熟肥美,對獵人來說是再理想不過的打獵季節,所以作者要安排「塞普列頓先生一行人打獵,最後竟然一去不返」,其時間點選擇十月很適宜。加上這月恰是「年中相當溫暖的月份」,住家會將落地窗打開,當然一點兒也不奇怪;但時間點若再後延一兩個月,待氣候轉成寒冷,窗戶敞開的必然性減低,小女孩的故事就不能成立了。        接下來,再說說多雨和

發現〈豌豆公主〉底下的豌豆

        〈豌豆公主〉洵為一篇真真實實鋪疊了二十層床墊、二十張鵝絨被的童話故事,作者安徒生運用巧思,於故事底下藏了一顆真正的「豌豆」。透過試驗,擁有纖細敏銳知覺的安徒生知音始能脫穎而出。         只是,比起安徒生其他童話作品,人們對於〈豌豆公主〉的文本解讀,基於內容篇幅精小,人物描述和故事情節濃縮卻極盡誇張不合理的原因,如何詮釋這顆「豌豆」的說法也顯然有著更多歧異,而且人物評價兩極,這是極為趣味的現象。究竟哪種才算是掀起最多層被褥,接近安徒生創作想法的說法呢?當前最重要的一說,認為安徒生藉此諷刺貴族生活嬌嫩敏感不堪任何觸碰,筆者基本上認同此見,但這故事真的只說了這些嗎?是不是還有我們尚未翻起的被褥夾層呢?         以下是筆者試圖就文本解讀,對照安徒生經歷,所提出的淺見:         (一)王子的執著         即使諸多童話故事不曾明述王子們的選妻標準,讀者卻還是能夠敏銳的發現到:王子愛情的發生,往往仰於對方具有過人美貌這項前提。白雪公主若非絕色,王子想必不願為了一名死者歇馬佇留;長髮公主縱有黃鶯出谷的美聲,如無引人姿色,攀髮而上的王子或許寧將公主永遠留於高塔;睡美人倘若容貌可憎,百年來王子們不會前仆後繼,想一吻芳澤……         這些欣獲王子青睞的對象,不盡然都是公主,身分原為貴族或平民者的實有人在,灰姑娘即是一例。是以,吾人可以確定,民間童話中的王子,其婚娶標準,容貌長相更居於地位之先。            然而,安徒生筆下〈豌豆公主〉中的王子反其道而行,他將身分地位視為結婚對象的第一要件。以非A即B為擇偶標準本是再簡單不過,這名王子卻又偏偏訂下一個朦朧的但書──這公主得具有身為公主「真正」的特質。         為了尋覓這個隱藏在迷霧中的公主,王子並未派遣官民代找,或是辦理選妻盛會、拿出一隻符合真正公主標準的玻璃鞋,深坐皇宮等人上門,而是選擇舟車勞頓的方式,親自出馬踏尋,企圖從真實的情境中,一一發現各個公主形形色色的真實樣貌,確認他的理想。         捨逸取勞,王子用心如此,近乎執著,最後雖落得一場徒勞,眾人皆視之愚拙;但從反向思考,王子若無經歷費心找尋的過程,他恐難體悟「真正」為稀的事理,結婚以後,他大概也不會太過珍愛妻子。         依筆者見,安徒生也想從此寄託他尋找真正知音的執著和誠

文學與電影之間─試探《簡愛》文學改編

         時代雜誌選為百大必讀的小說──《簡愛》,這個非以俊男美女取勝的愛情故事,就文學寫作設計而言,灰姑娘式的浪漫情節結構缺陷不少,但在那個男權為上、階級有別的時代中,夏綠蒂‧勃朗特用文字為「簡愛」塑造了一個獨立自主、敢於離開男性羽翼的女性形象,讓浪漫小說裡一向總是停留柔弱等情或是心機奪愛的女性姿態,終於有所突破,其社會意義迄今仍相當受到肯定。除卻簡愛獨有的女性魅力深受人們喜愛以外,小說濃厚的懸疑神秘氣氛,張力十足的人物感情轉折,儼然具備所有文學改編影劇的條件,所以小說自 1847 年出版以來,簡愛孤苦的人生一再獲得導演青睞,在歷經高達 22 次的影劇改編之後, 2011 年又再出現最新的電影版本,這也真是簡愛一個相當不凡的成績。     像這樣一個再舊不過的百年老故事, 2011 年版導演凱瑞傅柯納吉要如何翻拍出新意,才能不落前人窠臼(諸多《簡愛》版本,大都難脫 1944 年羅伯特 ‧ 史蒂文生導演的經典處理手法),再創小說亮點,其關鍵必然在於 導演如何運用鏡頭讓我們對這故事「陌生化」 。   以下,筆者便就 2011 年版,間以 1944 年版本,對照原著進行文學改編電影的優劣比較: (一) 文本視角運用較能博取讀者認同   此即文本與電影最大的出入。《簡愛》全篇採取第一人稱限知視角自述,引導讀者化身簡愛,經歷她一切心緒起伏思想波動及她所觀察到的世界,即使文本戀愛情節設計突兀不合理,從「我」視角所見皆可得到較合理的解釋;電影則受限於鏡頭,改編《簡愛》這類小說時,導演通常要將原先人物視角轉為攝影機客觀的外視角,讓人物的「我」轉為「她」,除非演員能用肢體表情充分詮釋人物的情感,不然隔了一層,觀眾較難貼近那個壓抑其實又情感豐沛的簡愛。    在選角與詮釋上, 1944 年版《簡愛》男粗獷有型,魄力的演出呈現了愛德華的氣勢,卻相對減弱了愛德華對愛情也有依戀的矛盾情感;女主角瓊「年紀過長」,不夠年輕,長相偏於氣質斯文,而且表情根本不存童年創傷感,服飾也過於華美,是個好萊塢包裝出來的太美麗的簡愛,因此說服力不是十足。 2011 年新版簡愛選得較愛德華出色,在其憂傷壓抑的面孔下,那雙靈動精神的雙眼,飽蘊充沛的情感,雖然她的詮釋也太鬱悶,沒有書中簡愛適度的活潑,但比起過於端正「客氣」的男主角,顯然更能引人。而身為讀者會對導演選擇總是難以滿意,或許